暮霞惋红

千岁

_枝上柳綿吹又少:




现代pa 私设如山体滑坡 不要在意医学和法律细节 爽文没查资料。


CP可逆不逆(可耻地打上两边tag)只有肉渣 



 




傍晚七八点钟,晚高峰的尾声还没过去。车道一片晃眼的红灯,慢吞吞挪动着,还超不过路边遛狗的行人。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出租车司机愿意接单的,尤其是在市中心的大型商场门口。高档金与妖艳蓝的霓虹灯,橱窗中珠宝陈设照的雪亮,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奢侈品广告。一派光鲜亮丽,但和打不到车回家的人并没什么关系,反而更显出他们的窘迫。


虽然已经入了夜,三伏天还是闷热。小颗的汗从肘尖滴下来,水珠划过小臂,反倒成了这蒸笼天里的一丝凉意,然后落在光滑的水泥地砖上,粉碎成一块硬币大小的深色水迹。


 


“师父,都十分钟了。”穿着白T恤的少年望着停车场一般的城市主干道,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还在无休无止转圈的打车软件,向身边人抱怨。


“我们为什么不进去等。”旁边的人说,指了指五步之遥外,还从门帘的缝隙之间飕飕向外窜着冷气的商场。


“……热傻了。”天罗子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答案。


 


“不如走回去。”说太岁提出建议。


天罗子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凑到说太岁眼前,指给他看屏幕上“步行 40分钟”的一行黑体字。说太岁拿过他的手机,又划了两下,指给天罗子看屏幕上“驾车 52分钟”的黑体字。


“好吧。”天罗子对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红色拥堵路段皱眉了半分钟,勉强同意了说太岁“走回家”的建议。“师父,其实我懒,你知道的。”他又说。


“我知道,”说太岁回答,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路上有奶茶店。”


“好!”天罗子立刻意会。


 


一条河流贯城而过。不宽不窄,刚好足以让这个城市不至于在夏天窒息。地方政府拿这条河当宝,沿河铺了木头的栈道。于是人便能沿着栈道步行,穿城而过——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这非得要上三五个小时不可。


说太岁与天罗子的家在河边。“能看河水。”这是说太岁当初买房时的理由。然而城市内河两岸被石板隔的规规整整,也不见什么风浪。只能看着平静缓和的波纹永无止息地向下游漂去,纷杂货船行来行往而已。不过河边的木栈道,倒是方便他们在炎热的夏日夜晚,不那么狼狈地行走回家。


 


说太岁走下河边的台阶,天罗子的手又伸了过来。刚刚为了避让一个行人他松了手。行人一过,天罗子赶忙追上来,四指触在他掌心。天罗子连指尖都带着薄汗,说太岁的手却冰凉。说太岁屈了手指,轻轻按着天罗子的手背示意。天罗子便又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了。


“不热吗?”说太岁皱眉。


“热。”天罗子转头朝他笑,却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眉心眼角都是有恃无恐的满足。


 


说太岁偏过头去,看对面的河岸。夜是黑的,灯光勾画出建筑与栈道的轮廓。树叶被照出透明的蓝绿色,而木栈道上是暖色调的黄光。对岸也是个购物中心,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在夜色里肆无忌惮地争奇斗艳。行人往来,热闹的很。


与僻静栈道相比显得艳俗了,但好歹也是人间生机,说太岁心中评价。


手心里也握着一点相同的温热,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桩事。那时候天罗子还在念高中,住校。他刚通宵加完班,去学校接天罗子。路上拐进商城,为天罗子买了一支钢笔作生日礼物。一个寻常的星期五,却差点成了他一生都渡不过的河。


 


他走出门,还在心不在焉地想天罗子会不会喜欢那支钢笔,被冷空气一激,眼前晃出大团的黑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面的事他都是听天罗子说的。天罗子在上英语课,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告诉他,他的监护人——在现代社会应该用这个词,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接着就是走流程一般的签字,手术,签字,住院。天罗子还没成年,本来不能为他签字。但找了一圈,发现天罗子竟然是病人在世界上唯一有关联的人,只能把生死状递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手里。他在ICU里躺了一个月,又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醒了,只有天罗子不信。


 


天罗子不爱哭,说太岁却还记得出院之后,天罗子向他描述这件事的样子。眼眶红了,说话都带着哭腔。“他们跟我说你醒不过来了。”天罗子抓着他的手,“让我不要——”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滚下来。那么大的男孩子,哭什么哭,说太岁想。他又想安慰天罗子,只要天罗子还在,他就不会走。可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说太岁踩到一块突出的地砖,身子晃了下,手突然被握紧了。


“师父小心。”天罗子飞快地说。紧张都快成了神经质的条件反射。说太岁不无尴尬地应了一声。他当然不会再一摔就醒不过来。上一次只是常年熬夜,积劳成疾而已。


“师父,以后你不要通宵加班了。这个月我老想着你,睡不好觉,总是犯晕看不清东西。”那时大概是情绪还没缓过来,天罗子的劝诫毫无逻辑,也不知重点是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说太岁也只能毫无逻辑地回答天罗子:“所以我回来了。”


 


夜色暗沉,迎面而来的张张脸孔都模糊。分不清男女老少,分不清高矮胖瘦,只知道他们都名为“人”。是流光溢彩背景下一个个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黑色影子。天罗子和他并肩走着,越走越近,不只是手心,连手臂肩膀都贴在一起。他出院之后就一直手脚冰凉,冬天夏天都是如此。于是天罗子就更喜欢缠着他。明明只是在安宁的夜晚一起散步,却像是在汹涌的海中浮游一样,死死拽住他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就会又消失在生与死的洪流中,再也无处寻觅。


 


街边长凳上坐着乘凉的老人,摇一把毛了边漏了风的蒲扇。略有些刺眼的景观灯下,面上的皱纹更显得沟壑分明。长凳旁磨秃了漆的紫木拐杖上挂着个塑料袋。老人从袋子里掏出湿毛巾擦汗,毛巾一看就是多年没换,尽管洗的干净,绒毛却都拧成一股股小山。对岸灯火通明,夕阳红管弦乐团五音嘈杂,黑管和小号卯足了劲一前一后爬着音阶,混杂成极不和谐的刺耳喧嚣,欲与夏蝉试比高。


 


“我们老了之后,应该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天罗子拖着说太岁快步走过了这段“高危区域”,回头对他说。


“我拒绝。”说太岁很直白。


“我也是。”天罗子抱怨,“吵吵闹闹的。我觉得师父老了之后会更懒得出门了,我就在家里给师父泡茶好不好。”


“好。”说太岁说,“不要加糖。”


天罗子瘪了瘪嘴,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说的奶茶店呢?”


 


说太岁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牵着天罗子朝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师父还是很喜欢走神。”天罗子被他拖着,半是抱怨地说。


“幻觉。”他回答,像往常那样四指并拢,贴在天罗子的手心。天罗子偷偷顶开他的指缝,把自己的手指挤了进去,硬生生挤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说太岁假装没有察觉,仍旧这样牵着他。


他知道天罗子并不是不敢,只是这些小动作对恋爱中的半大孩子来说实在太有趣,他也看破不说破。第一次十指相扣的时候天罗子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师父,这里人太多,这样牵手比较牢,不容易走散。”


很拙劣的借口,说太岁想,但还是牵着他的手说:“好。”


 


天罗子捧着杯奶茶钻出人群,递给说太岁:“师父先喝”。


说太岁喝了一口,皱眉评价:“太甜。”


两人站在香樟树低垂的枝条底下,刚好没有灯光的角落。说太岁抬起手,握住天罗子端着纸杯的手腕,拇指与中指在他腕骨处一圈。“你又要胖了。”他说。


天罗子没答话,另一只手伸到说太岁的腰后搂住了他,在他唇角亲了一口。甜腻的茶香冲进口腔。一吻作罢,说太岁拍拍天罗子的背,示意他松手:“边走边喝吧。”


 


说太岁想起,他刚出院的时候还没法走路。天罗子便时常用轮椅推他出门散步。说太岁觉得这太丢人。好在那时是还带着凉意的春天。外出社交的老年人平均分布在一天中的各个时段,没被热气一股脑的逼到晚上。他们总还能找到没有人的地方。


公园的小凉亭里,说太岁被天罗子搀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膝盖一软朝前倒去。天罗子赶忙扶住他,手臂穿过腋下把人架了起来。他靠在天罗子身上,搂着天罗子才勉强站稳。


太丢人了,他又想。才二十出头的人,就已经形同风烛残年,日薄西山。


 


“师父。”天罗子叫他,声音带着颤。


“没事。”


说太岁小心地放开天罗子扶着他的手臂,试图自己站起来,又一个踉跄摔在他身上。他撑着天罗子的肩膀,却发现他满鬓黑发中搀了一缕白。


“我害怕。”天罗子说,“我不知道没有师父的日子我该怎么过。你在病房里的时候,我总是梦到你。我总是梦到……不知道是哪里,我跪在一座墓碑前面,墓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却知道躺在地下的人是你。”他越说越急切,不得不停下换一口气。“我不明白缘由,但醒来的时候还记得,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而且你真的不在我身边。”


“梦都是假的。”说太岁看着他,“我已经回来了。”


 


“师父,”天罗子把他扶到轮椅上,蹲下身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他的手还搭在天罗子的手心里,察觉天罗子眼中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闪闪发光,但又不知其名。


“我觉得我在趁人之危。”天罗子小声自言自语。


“嗯?”


“以前总是我一直跟在师父身后,什么事情都有师父护着我。我以为我和师父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但……”天罗子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站在师父身边,和师父一起。”


“一起什么。”说太岁平静地问。


 


“生、老、病、死。”天罗子在他身侧叼着吸管,含混冒出一句。


说太岁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无非还是之前见到的那些就着夜色出来乘凉的老人们。衰败的佝偻躯体,老旧的衣衫用物,皮肤下凸出的黑紫静脉里透出病气。却又在呛咳声中高声谈天说地,或是用跛行的脚,努力跟着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踩出舞步。


 


说太岁没有告诉过天罗子,他并不是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只是断断续续,时睡时醒。ICU的灯二十四小时都不会熄,但他知道身边的命火在一盏一盏的熄。护士说天罗子又来看他了。护士又推走了一张床。他都模糊地记得。


在死中沉没了太久,指尖发梢都浸着行将就木的气息。于是连说太岁这样的人也开始察觉生的可贵。哪怕是腐朽破败的不堪的生。


 


天罗子回过头,和他目光交汇,说太岁便知道正他与自己想着同一件事。


“人生苦多乐趣少,意气敷腴在盛年。”天罗子小声地说。“我们有朝一日也会变成那样的吧,不管我们愿不愿意。”


“嗯。”说太岁没有否认。


天罗子叹了口气:“师父,我以前以为白头偕老是一个很美好的词。后来我才明白,随着时日而至的不止是沉淀的感情,还有解不脱的人间煎熬。我们都会老去,也许会生重病,也许会有一日连在床上翻身都无法自己做到。会看到曾经美丽的面容老去,曾经闪烁的思维消弭。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与这些相比,死反而是最快的。但即使如此,人们却还是乐于活下去。”


 


“抱歉,是我的错。”说太岁停下脚步,看向天罗子的眼睛。是他牵着天罗子的手引路,却无意间触及了死之境遇,让天罗子在本该是最少年气盛的时候,提前看见了生命的终局。平白生了许多本不该属于他的烦恼。


“我的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天罗子摇着头,“你不用说抱歉。”


“你那时和我说,”说太岁开口,“你害怕。”


“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在怕什么。”天罗子说。“师父,你教过我,生老病死,时至则行,是一个完整的轮回。我却一直觉得你口是心非。我怕你不愿经历其中的步骤,便直接跳到了死。留我一个人走完剩下的漫长路程。”


说太岁想开口,却完全无法反驳。他是太急,总抢着走在天罗子前方,什么都想替他挡。可天罗子说的没错,生路到头便是死关。他不计较,天罗子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先走一步。


风吹过河边的垂柳,死去的蝉从树干上掉下来,一具沉甸甸的躯壳落在地上。而蝉鸣声仍旧聒噪。昏沉的夜里还有无数相同的生命,在行走着相同的轨迹。


 


记忆中也是同样昏沉的夜晚,天罗子搂着他,脸埋在颈窝里哑着嗓子对他说,“师父,对我来说你真的很重要。”黑暗掩了说太岁狼狈不堪的神色。等他终于能正视天罗子这样的发言,便在喘息间挤出一句:“天罗子,对我来说你真的很重。”


身上的人似乎是置了气,在他锁骨上轻咬一口,犬齿尖尖,竟然还有些疼。


 


“师父,”天罗子直起身,依旧与他十指相扣,伸直手臂,死死地将说太岁的手按在床单上,就像害怕他逃开一样。“我是认真的。我的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我何德何能,说太岁想。只是机缘巧合的相遇,和一厢情愿的守护而已。


“我要和师父一起,”天罗子依旧固执,“师父也要等我,不要再一个人先走。”


说太岁并不是很想在这种时候思考,但天罗子的话令他不得不在意。他向来无所谓生死,总觉得是虚无缥缈的一片亮光。此刻却无端生出了贪恋的情绪。肌肤相亲的温热触感,覆着薄汗的胸膛上下起伏,潮湿的呼吸。


他可以触碰到,并拥抱怀中人的肉与骨——与那片虚无缥缈的亮光完全相反。


 


“所以你才对我说,想和我一起生老病死,人间一回。”说太岁问。他的小徒弟总有令他意外的一面。


“嗯。”天罗子点头,四周的蝉鸣都安静下来。“生老病死是苦,但和师父一起,就不觉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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