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霞惋红

塑料情深 1

堂吉花朵:

 @布欧,欧布 点的编辑部故事,长度一章写不完,就把连载开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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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联社在白云路落脚已有了十五年头,并上下沉楼层,也才三层高的老房子。单调朴素的白水泥墙,像颗薰坏了的牙齿,泛出黄色。下沉院落清洁工老忘记清扫,堆了厚厚一层黄嘎嘎的落叶。


拂樱扶着栏杆向下张望,看见临窗的桌台上散着两张稿纸,拿酒杯压着。四棱玻璃杯中留了些金亮的底子。一双熟悉的大长腿在桌边撇来撇去,进两步,退一步,即便门窗紧闭传不出声响,拂樱一看就知道枫岫这大兄弟好好的班不上,又在嘭嚓嚓了。不禁骂了句:“大火都烧屁股了,心情还这么荡漾!”


苦联社在城中的名声敲锣打鼓的响,人员构成却很精简。每个栏目下设一名编辑,每个编辑手下管三两个作者。拂樱入社五年,负责的情感类小说专栏是个小科,目前只有枫岫一人还在有一耙没一耙地耕耘。


有言道文人相轻。文人也都是赛爬婴儿长大起来的,有点攀比心理很正常。如今的景况是变了,作家写手全开了微博挂了V,成了公众人物,于是公关学也得拾起来学学。优秀的人,学什么都在行,社里几个正当红的,公关学就研究得十分透彻,业绩优异,今天我帮你宣书,明日你帮我写评,我们是相亲相爱高山流水tc好知音,只不过一关了手机,谁也不多看谁。


苦联社几个当家的作者大致如下。


慕少艾是写乡土文学的,文风质朴平淡,人平常也和和气气的,心眼却藏得很深。


专攻悬疑类的17号(17号是他一个小号,大号叫永夜剧作家,有点狂狷气质,许是高中时起的。17号听着亲切,单位里大家都管他叫17号)。17号才华横溢,演艺细胞非常的活跃,是颗被写作耽误了美好人生的戏骨种子。他编制比较特殊,和苦联社属约稿关系,算半个自由拟稿人(大部分授权在此地)。此君有个非常讨人嫌的坏毛病,就是爱拿身边的人说事。家中七十岁老父,从前同班的同学,共事过的同事,均难逃其手。哪天若有不慎与他打了照面,他那双细溜溜精刮刮的眼睛盯着你超过两秒,你便极有可能成了他的缪思,你的为人秉性,人生经历,尤其是坏的方面,他信手拈来就拿去当素材用了。他又擅长夸张渲染,芝麻绿豆点事儿吹成个西瓜,两人路上拌句嘴,到了他笔下,便是打得头破血流携手坐穿牢底。他的这一写作习惯被众所周知后,作品话题度点了火箭似的突飞猛涨。艺术来源于生活,他身旁那群视力越来越差、脸越来越黑、血压越来越高的人,大家爱八卦他们。社里其他作者对他意见都很大,自己黑点多得能当煤饼烧,还又当又立去内涵别人。


社里资格最老的谈无欲。他是网文起家,谈大手的名号至今仍叫着,早些年写过几本口碑不错的著作,名噪一时。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大硬朗,网文更新频率又高,存稿十万日更八千的,为了冲榜有时还得加更,熬了七八年实在吃不消了,素还真好说歹说,让他过来做主编。谈无欲当时鬼迷心窍,信了素还真的邪。等到了社里一看,原来整个苦联社统共就一个编辑,便是他谈无欲单枪匹马一条好汉。


那会儿苦联社才刚办起来,还在打名气,供上来的稿子良莠不齐,谈无欲在错别字的世界、病句的海洋里游出了心脏病和高血压。闲暇时唯一的乐趣,便是同素还真一边点外卖一边引喉吞药。如今苦联社事业蒸蒸日上,谈无欲像丢手榴弹似的就把这笔放下了,挂着主编头衔,稿子也不审了,专门给人推推书撰撰评。


他有一句口头禅,“一代不如一代”,所以他的书评十句里八句在骂人。不光其他作者,社里的同仁也不放过。他就不爱看人脸色。有作者反映到老板素还真那儿去了,说大水淹了龙王庙,哪儿有自家人打自家人脸的?他话语权又大,批评两句刊售不出去,不是阻你财路是什么?素还真推了把眼镜,心平气和地回复道:你管你自己写,反正他终归是要骂你的。


枫岫的情况较为复杂。原先老东家那儿混得风生水起,后来资金纠纷,合同期又没到,闹得足有两年没出作品。文坛人才辈出,眼见就要凉凉了,素还真窥了这空子,提前打通人脉,对对口风,把人挖了过来。枫岫写男女情爱是一把好手,写都市,写武侠,样样不落。男女二字看上去简单,真写出味道来可不容易。他风格不似17号狂烈张扬,他是潜移默化的,他是润物无声的,他的狗血如同天边的绵绵细雨,温柔地浇灌你的脑门。相较而言,17号的狗血,引用谈大手的一句话来说,便是“仿佛有人忽然打开一扇门,从里头向街上哗啦泼出一大桶水来”。而枫岫,“浓度高,流量大,但无一攻击性,使人苦涩之余又隐约感到温暖触动”。枫岫隽永的文字下是一颗过于开放的心,每每读罢总令人不禁怀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观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依旧掩卷长叹,辗转反侧。


抛去文章,枫岫个人形象鲜明而流俗,多情男子,商业气重,这也是谈无欲顶看不惯的地方。所以他又是谈无欲抨击最多的作者之一。一说他写东西换汤不换药——“一锅老汤能炖十年,柴火换了煤气他那锅汤还活着,还在不断往里注水”。二说他爱搞新闻,不务正业,给后来者树立不良榜样———“文一年捣腾不出两篇来,原来跑热搜值勤去了。”事实上枫岫每次热搜上不过两分钟就从榜上消失无踪了。捕风捉影的东西,也聊不开去。


真说懒,低产,枫岫还不是第一位。他一年捣腾不出两篇文章,那么剑子眼下是一年都憋不出几个字来。他摸鱼度日,技法娴熟,他开天窗,从不像其他作者,吞吞吐吐扭扭捏捏,他是这样的自信从容,这样的理直气壮,编辑向他催稿都是三缄其口、斟字酌句。素还真眼睁睁就看着他在死线上一次又一次涅槃重生,随后携带巨债向着新的死线蹒跚而去。剑子早些年尚未出头时,文字工作收入微薄,不好做,为了周持生计,也着实勤干过一段日子,直到遇见了龙宿。他的伯乐素还真不能够算,首先一位是龙宿。龙宿是业界知名炒ip大佬,帮着炒火了几本书,卖了些版权,剑子吃老本赚得盆满钵满,渐渐就把进取心忘记了,借着采风的名头,天南海北地玩。他每年报销最多。


苦联社近几月风波不断,屁事一箩。素还真乌黑的青丝里熬出了白米线。两月前谈无欲跑来跟他商量,说明年年初拿完年终奖就辞职不干了。谈无欲这么大个人,主意又老,是去是留,他没法替他做主,踌躇再三,便问他:“你另谋高就啦?”谈无欲坦言相告:“我网站出身,最近总想着回去。不过这次不帮人打工了,自立门户当老大。”素还真听了,立刻堆起两腮的苹果肌,作欣慰状:“如今纸媒不景气,还是你脑筋活络,想得开!”又关切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往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谈无欲皮笑肉不笑:“我办事什么时候碰过麻烦了?”


说完他把手往裤袋一抄,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素还真呆在原地唏嘘不已。


谈无欲提出辞职不过一月,慕少艾、剑子后脚找上门来,口风出奇一致:明年年初领完年终奖就走人。素还真一气呵成演完了挽留、感叹、鼓励三部曲,无奈两人去意已决,走出办公室前纷纷留下了坚毅不拔的背影。


素还真在办公桌前来回趟步,头顶上悬了一卷长匾,上边写着一首打油诗。“苦苦苦无限,不苦苦无穷,苦尽甘来日,方知苦是功。”他抬头望了眼满墙苦字,低头盯着脚尖,脑海中又浮露出谈无欲嘴角那抹冷冷得意的笑,反倒笑出了声来:挖谁不好,一个勉强凑合的种田文写手,一条年更懒虫,往后可有他老谈苦头吃啰。


他给兰陵不谢花打了通电话,将她的稿费提至千字千元。


打完电话,素还真六神安定,沏了一大杯茶,靠着办公桌咂巴着,开始畅想谈无欲回头是岸的未来了。


枫岫与永夜在社交平台公然撕逼是在一周之后。撕逼前永夜的更新状态尚停留于“枫岫老师这本书福至心灵,大爱(爱心)(爱心)”。枫岫转发道“期待新作”。


实际上17号自诩不凡,绝艳众人,枫岫那些烂大街的小说他根本不吝一觑,至于他出了何等大作,枫岫亦不甚兴趣,只是看他俩眼圈一天黑似一天,猜想他极有可能在干什么大事业。


枫岫做梦也想不到17号黑着眼眶熬着夜赶出来的新作有如一记兜心脚,一脚把他送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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